在开启新年大门的元旦日里，我的思维聚焦到了一个司空见惯的实物——“门”：门槛、门头、门扉、门脸、门帘、门框、门钉、门吊、门铃。于是，我要开门见山、一门心思地于此侃“门”了。

    门是一种建筑。

    “门”者，进出之口也，亦指安装在出入口能开关的装置。《说文解字》曰：“门，人所出入也，在堂房曰户，在区域曰门。”门按方位分为外门、内门、角门、耳门、侧门、前门、后门、左门、右门、内门、外门、边门、旁门、东门、西门、南门和北门，按材料分为木门、石门、铁门、塑料门、磁石门、水晶门、玻璃门、铝合金门和不锈钢门等，按作用分为进户门、室内门、防盗门和防火门等，按开关方式分为转门、平开门、推拉门、弹簧门、折叠门、卷帘门和生态门，按分布区域分为宅门、邑门、里门、闾门、巷门、坊门、市门、庙门、校门、厂门、寨门、衙门、狱门、宫门、府门和城门。

    皇城乃国门，燕京城与“门”相关的要数“里九外七皇城四”：“里九”是正阳门、崇文门、宣武门、德胜门、安定门、东直门、西直门、朝阳门和阜成门，“外七”是永定门、左安门、东便门、广渠门，右安门、西便门和广安门，“皇城四”分别为天安门、地安门、东安门和西安门。紫禁城里有午门、神武门、东华门和西华门，后来又新增了和平门、复兴门和建国门三个新门。

    门是一种文化。

    汉语中与“门”关联的词汇非常发达，如“闪、闭、闲、闹、阅、阁、闰、阔、阐”。随着汉语言的的发展，“门”字所表意思远不只是建筑物的构件了，它已派生出纷繁复杂的语义——

    形状或作用像门的东西：电门、球门、凯旋门。

    途径、诀窍：门径、门道。

    封建家族或家族的一支：门风。

    事物的分类：分门别类。

    量词：一门大炮、一门功课。

    表示开始：入门。

    水路、陆路必经的出入口：玉门、雁门、虎门、江门等。

    学术思想或宗教的派别：孔门之徒。

    传统指跟师傅有关的人：门僧、门客、门生故吏。

    指旧社会封建迷信组织的帮派：清门、洪门、会道门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自古以来，中国人就看重这个“门”字，并派专人把守。对于守门人，古时称“门子”，现在叫“门卫”。不管是“窄门窄户”、“白屋寒门”、“蓬户柴门”和“遁迹桑门”，还是“高门大屋”、“长戟高门”、“朱门绣户”和“驷马高门”，这“千门万户”里就汩汩流淌出了许多五花八门的“门文化”——

    围栅的门叫“寨门”，关塞的门叫“雁门”；一家一族相传的风习叫“门风”，再传弟子或依附势力者称“门生”；贴在门上的对联叫“门贴”，贴地门上的神像叫“门神”；为病人检查诊治的地方叫“门诊”，进公园或娱乐场所用的入场券叫“门票”……

    “程门立雪”是恭敬受教，求学心切；“过门不入”是忠于职守，公而忘私；“雍门刎首”是赤胆忠心，坚贞不二；“班门弄斧”是卖弄本事，自不量力；“拜倒辕门”是佩服之至，甘愿认输……历史的风风雨雨，“门”总是首当其冲。

    五岳之首的泰山，秦皇汉武曾在此筑坛祭天。古人以为泰山之高，上达天庭。只有到了“南天门”这进入天界的门槛，才算“羽化成仙”。

    古之诗人爱写门，你吟“花飞半掩门”，我咏“开门落叶深”；你吟“柴门临水稻花香”，我咏“门前流水尚能西”；你吟“去年今日此门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”，我咏“花径不曾缘客扫，蓬门今始为君开”…… “金锁重门荒苑静”的“门”，门里春光绮丽，但这样的门往往易进难出；“侯门一入深似海”的“门”，门里富丽堂皇，但这样的门冷漠得没有人情味儿；“柴门闻犬吠”是庄户人家的“门”，门里清寒朴素，但这样的门比起“朱门酒肉臭”的恶俗却诗情画意得多了。

    门是一种情结。

    炎黄子孙不管出于名门望族，还是生在筚门圭窬，对这“门”字绝对情有独钟。孩子从小懂得门闾之望，不走旁门邪道，出错当闭门思愆；少年杜门不出，闭门觅句，知识别类分门，只怕龙门点额而辱门败户，力图鱼跃龙门，秀才不出门，尽知天下事；中年自立门户，顶门壮户；暮年上下同门，阖门百口。即使压根与“门”不沾边的人体，中国人也硬是给它加个“门”：脑门、牙门、脉门、气门……

    不论“我们”和“你们”，也不论“他们”和“她们”，这“们”恰恰是一人倚门而立的形象。抚门静思，这“喜”从“门”进，“祸”打“门”入，人生的悲喜剧似乎很少没有“门”的参与和见证。于家，门是一道清晰的界线，跨出意味着离开，无论咫尺还是天涯；走进意味着归来，无论甜蜜还是苦涩。封闭者开门是超越自我，开放者关门是读懂人生。远游者进门是急切享亲情，创业者出门是豪迈走天涯。不是所有开着的门都是一种迎接，不是所有闭着的门都是一种拒绝。门，有时不该打开，有时不该关闭。或许，打开是一种后悔，关闭是一种遗憾。

    门是一种世界。

    时过境迁的今天，门里事件热门，风光无限：童工门、矿难门、辞职门、抄袭门、脱衣门、艳照门……“门”早就不仅仅是一种房屋构件，它已异化成世态炎凉的一张标签了，门里有一方变幻莫测的世界。

    我还小的时候，村里的许多人家夏夜里都喜欢在自家门前搭一张木床睡觉，而背后黑黝黝的门洞大开，门不夜扃。如今老百姓善门难开，白天也担心开门延盗，屋子外装铁栅防盗门，抠门眼，挂门铃，配门锁，闭门塞窦，确保门无杂客，最好闭门不纳，唯恐前门拒虎，后门进狼。即使盗贼冬眠了，室主也要苦念安全这门经，那门也硬要把别人挡在门外，把自己关在门里。

    当下之人，开业企盼开门红，求人怕吃闭门羹，选专业要出门合辙，找对象要门当户对，做生意要改换门楣，找关系要依门倚户，迎领导要倚门卖笑，做行政要鱼升龙门，躲官司要遁迹空门，遭灾难要饥驱叩门……

    叫人刻骨心门的是这往日普普通通的“门”，现在越来越昭示着地位的高低、贫富的悬殊和等级的森严。为官者车马填门，住巨室豪门，入柳户花门，或角户分门，或酣歌闭门，门里藏匿了多少丑恶；布衣者门可罗雀，赚钱无门道，就业没门路，可谓上天无路，入地无门，门里掩埋了多少辛酸。

    大千世界是一个谜，门就是人生中猜不透的谜面。我们要洞悉门中的世界，冷静出门，理性进门。